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浏览元代杂剧作为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,其自身的规制和发展特点直接影响了《西厢记》的语言面貌。
3.1.1元杂剧体制对语言的规范
元杂剧作为一种高度程式化和规范化的舞台艺术,其剧本的语言创作必须遵循一套严格的体制要求。这主要体现在对宫调、曲牌、套数的运用,以及对唱词和念白的严格区分。
宫调和曲牌的限制:元杂剧的唱词必须依照既定的宫调和曲牌填写,每个曲牌都有其固定的字数、句式、平仄和韵脚要求。这种体制限制使得曲词在创作时,既要符合音乐旋律,又要兼顾文学表达,从而促使作者在有限的格律内寻求语言的极致美感和表现力。王实甫对这些规制的精通,使得《西厢记》的曲词在音韵上达到了和谐统一,富有音乐性。
唱白分家与语言分工:元杂剧实行严格的“唱白分家”制度,即“一人唱,众人白”。剧中只有主角可以唱曲,其他角色则只能念白。这种分工导致了唱词和念白在语言风格上的差异。唱词往往更注重文采、音韵和抒情性,而念白则更接近口语化、生活化。这种体制促使作者在不同角色和不同场景中,运用不同风格的语言,从而形成了《西厢记》语言的“人物化”和雅俗共赏的特点。
这种体制规范,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语言的自由发挥,但也磨砺了作者的语言功力,使得他们必须在镣铐中起舞,从而创造出既符合规制又具有艺术感染力的语言。
3.1.2杂剧兴盛对曲词创作的影响
元代杂剧的兴盛,尤其是作为城市市民阶层主要娱乐形式的兴盛,对曲词的创作产生了深远影响。为了迎合广大市民的审美趣味,杂剧的语言必须兼具雅俗,既要有文学性以满足文人雅士的品鉴,又要通俗易懂以吸引普通百姓。
这种市场需求和受众变化,促使杂剧作家在曲词创作中,大胆吸收民间口语、俗语和方言,使其更具生活气息和亲切感。同时,为了增强娱乐性,也使得语言更加活泼、幽默,富有戏剧冲突。王实甫在《西厢记》中对口语化和人物化的成功运用,正是顺应了杂剧兴盛背景下,曲词创作对通俗性、娱乐性的追求,从而使得《西厢记》成为雅俗共赏的典范。
3.2元曲白话化的历史趋势
《西厢记》语言的口语化特征,是元代白话文学发展历史趋势的必然结果,也是元曲作为市民文学的重要标志。
3.2.1城市经济繁荣与市民文学兴起
元代是中国城市经济高度繁荣的时期,大都(北京)、杭州等大城市商贾云集,市民阶层日益壮大。市民阶层的崛起,带来了新的审美需求和文化消费市场,从而推动了市民文学的兴起。相较于传统的士大夫文学,市民文学更加注重通俗性、娱乐性、生活化,其语言也必然更加贴近民众的日常口语。
元杂剧正是适应了这种市民文学的需求而迅速发展起来的。为了更好地满足市民观众的审美趣味,戏曲在语言上必然要抛弃生僻的文言,转而采用更加平易近人的白话。这种社会经济基础和文学发展趋势,为《西厢记》语言的口语化提供了坚实的土壤和内在动力。
3.2.2语言发展规律与口语入曲
元曲白话化也是汉语语言发展规律的体现。从唐宋以来,随着白话的日益成熟和口语文学的兴起,白话逐渐获得了进入文学殿堂的资格。元曲作为一种新兴的文学体裁,其最大的特点就是大胆地吸收了当时的口语,使之融入曲词,从而打破了传统诗词的格律束缚和文言壁垒。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,正是这种“口语入曲”趋势的典范。它将日常口语中的词汇、句式、语气词等,巧妙地融入到曲词和念白之中,使得语言生动活泼,富有表现力。这种对口语的运用,使得曲词更具亲和力、感染力,也使得作品能够更直接地表达人物的情感和思想。可以说,元曲白话化的历史趋势,为《西厢记》语言特色的形成提供了强大的历史背景和语言基础。
3.3人物情感表达与戏剧冲突需求
《西厢记》语言特色的形成,还与剧本本身人物情感表达和戏剧冲突营造的内在需求密不可分。
3.3.1复杂情感的细腻表达
《西厢记》以其对爱情主题的细腻刻画而著称,剧中人物的复杂情感(如莺莺的含蓄矜持与炽热渴望、张生的痴情与犹豫、红娘的机智与仗义)需要通过多样化的语言形式才能充分表达。
王实甫通过诗词化的语言来表达人物内敛、深沉、富有诗意的情感,如莺莺的相思之苦、张生的情思绵绵。而通过口语化的语言,则来表达人物外露的、直接的、生活化的情感,如红娘的调侃、老夫人的训斥。这种语言风格的灵活转换,使得人物的复杂情感能够得到立体而多层次的呈现,避免了语言的单一和人物情感的扁平化。例如,在张生和莺莺的情感互动中,从最初的以诗传情,到后来的私定终身,语言也随着情感的升温而变得更加直接和炽热。
3.3.2推动情节发展与营造戏剧效果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不仅仅是情感表达的工具,它更是推动情节发展和营造戏剧冲突的重要手段。剧中的许多关键情节,如“赖婚”、“夺柬”、“拷红”,都是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和语言交锋来推进的。
例如,“拷红”一折中,红娘与老夫人的唇枪舌剑,字字珠玑,既表现了红娘的智谋,又推动了剧情向高潮发展,同时也营造了紧张而又幽默的戏剧效果。这种通过语言的机智、幽默、辛辣来表现冲突,使得作品的戏剧张力更强,也使得人物性格在对话中得到了充分的展现。语言的运用,使得剧本节奏紧凑,冲突鲜明,具有极强的舞台感染力。
3.4王实甫的个人艺术才华与语言功力
《西厢记》语言特色的集大成,最终离不开王实甫卓越的个人艺术才华和深厚的语言功力。他并非简单地顺应潮流,而是在继承与创新中,将元曲的语言艺术推向了极致。
3.4.1博采众长与融会贯通
王实甫在创作《西厢记》时,展现了博采众长、融会贯通的艺术能力。他不仅精通元杂剧的各种规制和表演特点,更对中国古典诗词、散文、民间俗语、口语文学有着深厚的积累和敏锐的洞察力。
他熟读《诗经》、汉赋、唐诗、宋词,并将这些典雅文学的精髓巧妙地融入到曲词之中,使得作品文采斐然。同时,他又广泛吸收民间说书、市井俚语,将其融入念白和部分曲词,使得作品生动活泼。这种对雅俗文学的兼容并蓄、融会贯通,使得《西厢记》的语言能够实现典雅与通俗的完美结合,从而超越了当时许多只偏重雅或偏重俗的杂剧作品。
3.4.2对音韵美与修辞美的极致追求
王实甫对语言的音韵美和修辞美有着极致的追求。他不仅严格遵循元曲的格律,更在用词造句上力求字句精炼、声调和谐、意境优美。他精心雕琢每一个字词,使得曲词不仅能够唱,更能够读,具有独立的文学欣赏价值。
例如,他能够运用各种精巧的修辞手法,如比喻、拟人、排比、顶真等,使得语言富有画面感和音乐美。他对衬字的运用也炉火纯青,既能调节节奏,又能增强口语色彩。这种对语言艺术的精益求精,使得《西厢记》的语言达到了元曲艺术的最高成就,被誉为“花间美人”,为后世树立了典范。可以说,王实甫的个人才华和语言功力,是《西厢记》语言特色最终形成的决定性因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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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《西厢记》语言特色对元曲艺术的推动
《西厢记》不仅以其自身卓越的文学成就流芳百世,更重要的是,其独特的语言特色对元曲艺术的整体发展产生了巨大的推动作用,将其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,并为后世树立了典范。
4.1拓展元曲的审美空间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特色,极大地拓展了元曲的审美空间,使其能够承载更为丰富和深沉的艺术内涵。
4.1.1雅俗共赏的典范
在《西厢记》之前,元曲虽然已经开始吸收白话,但真正能够将典雅的诗词韵味与生动的市井口语完美融合,并达到高度艺术成就的作品并不多见。许多作品要么过于粗俗,缺乏文学品位;要么过于文雅,脱离群众。王实甫在《西厢记》中,巧妙地平衡了这二者。
他既能让张生吟诵出“晓来谁染霜林醉?总是离人泪。”这样充满诗情画意的曲词,又能让红娘说出“他是个浪荡乾坤,少不得要捱磨折”等泼辣幽默的口语。这种雅俗共赏的语言风格,使得《西厢记》既能满足文人雅士的品鉴需求,又能被广大市民阶层所理解和喜爱。它打破了文学的雅俗界限,为元曲艺术的普及和提高找到了最佳的结合点,从而极大地拓展了元曲的受众范围和审美边界。
4.1.2提升曲词的文学地位
在元代,杂剧曲词虽然流行,但在文人心中,其文学地位一度被认为不如诗、词。传统观念认为,曲词是“小道”,难登大雅之堂。然而,《西厢记》的出现,以其超凡的文学性和诗意化的语言,有力地提升了元曲曲词在文学史上的地位。
王实甫将唐诗的精炼、宋词的婉约融入曲词,使得曲词不仅可唱,更可读可品。他的曲词字字珠玑,句句生情,达到了“文采斐然”的境界。许多曲词的文学性甚至不亚于经典的诗词作品。例如,《长亭送别》中的唱词,其意境深远、情感真挚、语言优美,堪称元曲中的诗歌典范。这种高超的文学成就,使得《西厢记》的曲词获得了文人雅士的广泛认可和赞赏,从而极大地提升了元曲作为一种文学体裁的地位,使其成为与诗、词并列的文学形式。
4.2丰富元曲的表现手法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特色,还极大地丰富了元曲的艺术表现手法,为后世元曲创作提供了宝贵的经验。
4.2.1诗词入曲的成熟运用
元曲脱胎于宋金词曲,最初在文学性上略显粗犷。而《西厢记》则将诗词入曲的手法推向了成熟和极致。王实甫不仅引用诗词典故,更将诗词的意境、韵律、修辞技巧有机地融入曲词,使曲词真正达到了诗的境界。
他善于运用比喻、拟人、夸张、排比等修辞手法,使得曲词的画面感更强,情感表达更细腻。他能用最凝练、最富有诗意的语言,表达人物内心最复杂、最隐微的情感。这种诗词入曲的成熟运用,使得元曲在抒情性、表现力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,极大地拓展了元曲的艺术边界,为后来的曲作家提供了丰富的创作范例。
4.2.2口语化的艺术自觉
虽然元曲有白话化的趋势,但《西厢记》在口语化的运用上达到了艺术自觉。王实甫并非简单地将口语和俗语堆砌到曲词中,而是经过精心的选择和打磨,使其既保留了口语的生动活泼,又融入了艺术的韵味。
他能够根据不同人物的性格和场景,灵活运用口语和俗语,使得语言既符合人物身份,又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和幽默感。例如,红娘的语言充满了市井智慧和泼辣直率,极具艺术表现力。这种口语化的艺术自觉,使得元曲能够更好地贴近民众生活,反映时代风貌,同时也保持了其高雅的艺术品位。它为元曲如何实现“俗不伤雅,雅不离俗”提供了成功的实践经验。
4.3奠定元曲的艺术高峰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特色,使其成为元曲艺术史上的一个里程碑,奠定了元曲的艺术高峰地位。
4.3.1“花间美人”的语言成就
《西厢记》的语言被誉为“花间美人”,这形象地概括了其典雅、优美、含蓄、富有诗意的独特风格。这种成就不仅体现在其单个字句的雕琢,更体现在其整体曲词的音韵和谐、意境深远、情感真挚。它将元曲的诗意推向了极致,使其在文学美学上达到了与唐诗宋词比肩的高度。
这种语言成就,使得《西厢记》成为元曲艺术的最高典范,为后来的曲作家提供了无与伦比的艺术范本,指明了元曲艺术发展的方向。它证明了曲词这种形式,完全可以承载最为优美、最为深刻的文学表达。